笼子变回了鸟

潮湿的溃败

(最近我很磕《百年孤独》中的几对cp以及一些情节,写了一点同人喂给自己并尝试安利给大家。)

 

    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上校瘫在摇椅上被四人抬进局促的作坊里时,马孔多在下雨。面对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的执著眼神,他在说出刺痛眼睛的虚假劝说之前陷入进青年时代某年五月被俘前最后一场战役的幻影中。

    那时他们化装成土著巫医,与西部边境相距咫尺。一场二十二人的战斗,十四人阵亡,六人受伤,只剩他和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两人在棕榈科植物与灌木潮湿沉默的庇护下继续匍匐前行。腐殖土热腾腾的窒息气味在鼻腔游荡,长脚细巧或绿身红眼的飞虫受血腥味与腐败气息落在他们身上等待一个繁衍后代的机会。敌方的劝降声穿透耳膜,让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想起那个看冰块下午摸冰时手部的灼烧感,在植物涂料与蓬头乱发的可笑矫饰下,他神情坚毅,目光坚定。

    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上校蛰在地上,想起刚开战时他对在军营中缴获一把饰有丝穗铜缨的军刀爱不释手,不肯用枪,在枪决俘虏时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也是这般表情坚定地站在他身后,命他端好枪对准俘虏的头颅亲自处决。踟躇间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将手伸向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上校持枪的手,握紧这只手帮他扣动扳机,鲜血溅了两人一身。

    “老兄,你要习惯它,这是战争。”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说,他仿佛在母亲腹里哭泣时就拥有作战天赋,始终镇定无畏。

    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一个人便是一支军队,他的战友们如是说。 

    被俘虏前他们又杀死二十三个敌人。最后的失败时刻,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看着仍陪伴在身旁的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上校,伸手揩去对方脸颊上的血污,不失每场战役结束时的淡然。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上校浸在对方的淡然中安稳呼吸,从那刻起他和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保持同步,他们身陷囹圄,在押解中秉持一致毫无悲痛的淡漠态度。直到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行刑前被兄弟救下去发动另一场战争,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上校仍被政府关押并沦为阻碍对方战斗道路上的绊脚石。

    出于对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的信任,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上校在阿玛兰妲来监狱探监时与对方谈遥远轻飘的往事而不是迫在眉睫的未来,告别时许诺出来后的婚嫁而不是哀叹将被枪毙的命运。即使政府公开威胁要枪毙他后,他在狱中与白蚁、蟑螂共享探监被取消前阿玛兰妲送来的蛋糕,等待链锁打开声音后重获自由仍远远多于拥抱死亡。果然在数月后,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上校以自由人的身份走出马孔多,眺望远处进军的军队,拥抱住被热风与胜利送来的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当时他们忙着为伟大的自由党或是可有可无的自尊骄傲打仗,没有时间滋生出一丝龃龉,出生入死后的重逢被无尽喜悦填满。

    此刻两人再相见时同样睽违已久,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上校开口告诉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他应像从前争取战争最终代价高昂的失败那样接受勋章。他看着对方面无表情的面孔哔哩啪啦地出现裂缝,下面暗藏的欣喜自信转化为惊诧愤怒,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的一只手开始在半空来回挥动,仿佛在驱赶几只看不见的蚊虫。

    “我明白得太晚了,当初让他们枪毙你才是帮了你的大忙。”

    被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赶出作坊后,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上校突然从摇椅上滚了下去。麻木的双腿在冰冷彻骨的雨水刺激下又恢复很久以前作战时的活力,他从地上快速站起,在抬摇椅的四个帮手的注目下挺直身体走在雨水冲洗下的闪着珍珠光泽的灰色街道上,饱受湿气折磨的双脚碾过石缝间如蘑菇般冒出的青黄苔藓与因风雨倒伏的猩红百合,独自走回家。

    这是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上校最后一次行走,一次饯别。从此他瘫在床上,直到苍老的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再次找他发动一次战争并被他拒绝,直到死亡降临前,他一直瘫在床上。

 

    当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像只小鸡一样把头缩在双肩里,额头抵上树干时,从未得到的额间白斑马与未融的小金鱼因失忆彻底湮没进虚无。他终于摒弃晚年再度邀请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上校发动一场殊死决战时遭拒的孤独,不啻一桩美事。

    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上校没有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这样的好运气,他死时马孔多在下雨。早些年他的孤独在被阿玛兰妲彻底拒绝的一个雨天下午凝结成所有巴旦杏树叶上的水珠,骤然滴落凝聚成一座谵妄的迷宫。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上校在下雨时爆发孤独,在瓢泼大雨中的马孔多死去,他彻底迷失在雨里、孤独里。他在雨中游荡的鬼魂对乌尔苏拉浸透潮气、郑重的告别无动于衷,只记住对方后半部分的嘱托,准备转告死去的布恩迪亚家人乌尔苏拉将在雨停后和他们相聚。

    在此之前他慢慢游荡出马孔多,出现在大泽区各个阴雨连绵的地方,又游荡出大泽区,他在晴天匿在行人、房屋的阴影下确保身上丝丝柔软绿苔生生不息,在雨天沿着战争时的路线将困险的隘道抛于身后、高邈的山脉踏在脚下,去寻找一匹额间带白斑的马。生前他缩在思念阿玛兰妲的孤独里对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发出诀别般的同情,最终又在瞳孔涣散时的缄默里记得他曾经答应给对方找一匹这样的马。

    这件事花了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上校一段时间,当他牵着额间白斑马回到马孔多,马孔多满目苍夷,砖红色的太阳使水蒸气从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上校身上向上涌,这些水蒸气将阳光修饰得如水般清凉,又形成每日傍晚的绚丽晚照。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上校霎时认为他来错了地方,策马离去。他在死人的时间里长久奔腾,寻找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他没有见到一个布恩迪亚家人。

 

    多年以后,在马孔多和布恩迪亚家族彻底消失的那块土地上是一座充满玻璃大厦的光明城市,城市中的酗酒者与流浪汉有时能在雨夜看见一个骑在马背上的鬼魂,神情忧伤,身上弥漫的潮气不断接纳周围划动的雨线。

    鬼魂不停说:“见过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吗?现在马孔多整年都在下雨。向他转告,现在马孔多整年都在下雨。”他要带给上校一匹额间带白斑的马,询问对方是否发觉后来马孔多在整年整年地下雨,绵绵不绝的雨水漫溢出无尽孤独。若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认同这样下雨非比寻常,他也将协助对方再度发动一场亡灵间的战争。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万岁!

    “现在马孔多整年都在下雨。”

    ……

    “不,老兄,现在什么也没有了。”那人终于出现在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上校前方,靠在一栋像冰块般灼烧背脊的玻璃建筑旁注视对方策马奔来。

    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上校没有勒住缰绳,马匹像在战争时飞快掠过沿途所有胜景那般飞过回应他的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他感觉他只是经过马孔多承载着水雾的空气,无视一阵怪异风声的问候。他仍在寻找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却没有死人普鲁邓希奥·阿基拉尔千里迢迢找到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时与对方透明脆弱又真实存在的默契。

    “见过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吗……”他的声音飘荡在湿漉漉的城市上空。

    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上校的鬼魂没能看见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的鬼魂,不啻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生前看不见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的鬼魂。

    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徘徊在与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上校重逢的地方,确信、反复地叹息:“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他终于在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上校远去继续寻觅他时坚定背影的嘲讽下、在飓风过后荡然无存旧日气息的土地上、在由玻璃高楼大厦聚成的光明城市里。

    溃不成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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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蛋是一段约五百字、对两位上校情谊裂缝的议论。

马尔克斯先生好绝,范晔的翻译用词也好棒,《百年孤独》真好看!(语言匮乏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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